在美國紐約東河布朗克斯和里克斯島之間藏匿著一個廢棄的小島——北兄弟島。這里曾是麻風病人的家園,自1963年被關閉以來,現(xiàn)在只有鳥兒生活在島上。
終身隔離,似乎是麻風病人的“宿命”。因為麻風病有著比其他傳染病更可怕和可惡的特質,病人因它致殘、毀容,外貌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這帶給正常人無法克服的恐懼。
當前,全球約有20萬人還在遭受麻風病的折磨,主要在亞洲、非洲和南美洲。麻風病人被限制在偏遠的居住區(qū),形成一個個幾乎不與外界來往的麻風村。病人一旦進村,就很難再出來,即便康復,也不為社會所接納,難逃歧視、謾罵和侮辱。
卡勞帕帕半島上的集中營
世外桃源夏威夷也有著人間地獄般的過往:莫洛凱島上的卡勞帕帕半島,曾經是專門關押麻風病人的地方。
19世紀外國商船帶來天花、性病、傷寒等各種疫病,令夏威夷受到重創(chuàng)。據(jù)說此前島上原住民不少于20萬人,到1853年已降至7萬多人。10年后,麻風病的出現(xiàn)令夏威夷雪上加霜。當時,麻風病被誤認為具有高傳染性,夏威夷國王卡美哈美哈五世聽取美國人請來的德國專家建議,決定將所有麻風病人放逐到特定區(qū)域隔離。
按照國王頒布的《防止麻風病擴散法案》規(guī)定,進入隔離區(qū)就不能回來了,麻風病人被放逐前都簽好遺囑,不愿意進入隔離區(qū)的要承擔刑事責任。這種強制隔離措施直到上世紀60年代才廢除。
卡哈烏利科是夏威夷的第一個麻風病人,1866年1月6日,他和十幾位病友率先來到隔離區(qū)卡勞帕帕半島——形似銳角三角形,一面是3000英尺(約914米)高的海上峭壁,另外兩面環(huán)海,海里有鯊魚。政府給他們發(fā)了毛毯、農具、種子和牲畜,并定量供水。隨后一批批麻風病人陸續(xù)被送來。很多麻風病人感到無異于被判死刑,破罐子破摔,開始的幾年里島上死亡率接近50%。
19世紀80年代開始,美國殖民者在這里開展殘忍的醫(yī)學試驗。他們請來英國醫(yī)生,將臭蟲、蚊子、蜘蛛、跳蚤等放在麻風病人身上,以便從這些動物吸取的血液中提取麻風病病菌。而德國醫(yī)生讓死刑犯做選擇,接種麻風病病毒可免于死刑。有死刑犯選擇了當小白鼠,兩年后被放逐到島上,又過了8年后去世。
從1866年到1969年,共有8000多人被放逐到卡勞帕帕半島上的集中營,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并不是麻風病患者?,F(xiàn)在這里到處是墳墓,被改造成國家公園,每天限100名游客參觀。乘坐9人小飛機到達半島,騎驢走過懸崖邊的小路,才能得見那段黑暗的歷史。
被妖魔化的疾病,被歧視的病人
麻風病令人變得“面目可憎”,全身長滿鮮紅的斑疹,毛發(fā)脫落,肢體萎縮,身上出現(xiàn)水腫或瘤癍。而麻風病的致死過程很長,病人往往要攜帶著特征顯著的惡疾“茍且偷生”。
現(xiàn)在我們知道,麻風病多因衛(wèi)生條件差和營養(yǎng)不良導致,是名副其實的“窮人病”,但千百年來麻風病帶給人們的恐懼揮之不去,這種談麻風色變的社會態(tài)度,至今也未見得完全消散。
與麻風病人所遭受的惡意比起來,惡疾顯得不值一提。當時的醫(yī)學水平解釋不了這種怪病,人們認為,這些“不潔”的人惹怒了上帝,因而遭到降罪和懲罰。他們被嫌棄,被驅逐,被迫與現(xiàn)世斷絕聯(lián)系,由此成為無根的“活死人”。
在英國國王亨利一世頒布的針對麻風病人的法令中,就賦予了人們驅逐麻風病人的權利:如果麻風病人進入教堂、居住在城市中或者混跡在人群密集的場所,他的鄰居們有充分理由將他驅逐出去;同時,麻風病人不能立遺囑,不能享有財產繼承權,甚至不能提出訴訟。
對確診的麻風病人,會有一場象征其在人間陽壽已盡的儀式,或許也可以視作一種人文關懷吧。病人穿著代表死亡的黑色袍子,站在一方挖好的墓地中,神父宣讀完一段彌撒后,傳教士們鏟幾抔沙土撒在他們腳下。“你在塵世中逝去,但是在上帝面前獲得新生?!?/p>
盡管聽起來瘆得慌,但依照基督教的生死觀,死亡不過是肉體的離開,靈魂的新生才是朝圣的開始。這實際上體現(xiàn)了中世紀歐洲社會對待麻風病人的矛盾態(tài)度,麻風病“內含”上帝給予的特殊考驗,但這個考驗無論從表現(xiàn)形式還是精神承受而言都太恐怖了。考驗固然神圣,卻敵不過人人自危的恐懼,麻風病人被驅逐的命運是無法改寫的。在一些落后地區(qū),還出現(xiàn)過將麻風病人燒死、淹死或者活埋的情況。
與人類文明糾纏3000多年,源頭仍不清楚
麻風病或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瘟疫,幾乎與人類文明同步。古埃及已有麻風病人,在第四代法老王宮遺址內發(fā)現(xiàn)的陶罐上(公元前1411年—公元前1314年),有類似瘤型麻風“獅面”的刻繪。印度學者根據(jù)公元前1400年時的梵文紀典《吠陀》,認為麻風病在印度流行至少3000多年。古巴比倫的楔形文字瓦片已有令麻風病人遠離城市的法律條文。
中國有關麻風病的最早記載,是《戰(zhàn)國策》中引用的殷商時期(公元前1066年)箕子漆身以避殺身之禍的史料。戰(zhàn)國時期(公元前475年—公元前211年)的記載大量增多,例如,有一個叫豫讓的刺客,化裝成麻風病人,行刺另一個諸侯國的國王。
麻風病的起源很難考證,根據(jù)現(xiàn)有記載,埃及、印度和中國被認為是世界三大疫源地。歐洲的麻風病是十字軍東征(1096年—1291年)的產物,在這場大規(guī)模軍事擴張活動中,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四世因他麻風病人的身份格外受關注。這位“麻風國王”因病無力治國,耶路撒冷王國也因此由盛轉衰。
中國比較有名的麻風病人,“初唐四杰”之一的盧照鄰算一個。他曾為此求醫(yī)孫思邈,但藥王也回天乏術?!杜f唐書·盧照鄰傳》記載,“因染風疾去官,處太白山中”,盧照鄰的好友裴瑾之、韋方質、范履冰等人常給他送藥送物資。患病期間,他寫下了著名的《病梨樹賦》,發(fā)出“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嘆,訴說自己的痛苦。隨著病情加重,盧照鄰手足都殘廢了,終不堪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在潁河(今安徽省西北部及河南省東部)投水自盡。
麻風病困擾了人類3000多年,人類與麻風病的斗爭也持續(xù)了3000多年。
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麻風病的世界
處置麻風病人,全世界的方式都很相近,就是集中隔離直至其病故。據(jù)記載,早在漢代,我們就有專門收容麻風病人的隔離點——癘遷所,到了唐代又名癘人坊。麻風病人被送到里面的空房子隔離治療和供養(yǎng)照顧,男女分開管理。
麻風病院在中世紀歐洲更是林立,總共約有19000家,僅法國就2000多家,幾乎隔著圍墻就是另一家。前面提到的死亡儀式過后,麻風病人脫去黑袍,換上白色麻袍,佩戴一個搖鈴,被送往麻風病院,從此過著清教徒般的生活。他們宣誓,將所有財產捐給麻風病院,絕對服從院長的管理,嚴格遵守院里的規(guī)章制度。他們吃著粗茶淡飯,男女分隔,不允許異性交往,更不能擅自離開,否則要受到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懲罰。
現(xiàn)代醫(yī)學揭示了麻風病的機理:由麻風分枝桿菌引起的一種極為慢性且傳染性較低的疾病。特別是20世紀40年代初,砜類藥物治療麻風病被證明有效后,化學治療時代來臨,麻風病人不再束手等待死亡。
但麻風病人仍然難為社會所接受。1954年,法國慈善家佛勒豪在巴黎發(fā)起建立“國際麻風節(jié)”,呼吁人們寬容對待麻風病人,尊重他們的人格和自由,鼓勵和幫助他們得到與其他病人一樣的治療和生活。此后每年1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天,就是世界防治麻風病日。
時至今日,麻風病在醫(yī)學上已“不足為患”。多種藥物聯(lián)合化療能夠在6—12個月內完全治愈麻風病,早期發(fā)現(xiàn)、及時治療可避免任何殘疾的發(fā)生,已經徹底治愈的麻風病患者完全沒有傳染性。治愈病例不斷增多,加上防治措施的普及,在世界范圍內消滅麻風病指日可待。盡管如此,人們對麻風病的認識似乎并沒有跟上現(xiàn)代醫(yī)學的步伐。
戰(zhàn)勝糾纏人類3000多年的麻風病可以靠科學,那消除社會對麻風病人的恐懼和歧視該靠什么呢?
轉自:科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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