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是賴聲川給所有人的夢


中國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信息網(wǎng)   時間:2021-02-03





  2020年深冬到2021年早春,賴聲川行程前所未有忙碌,上海排戲、蘇州上課、杭州創(chuàng)作、烏鎮(zhèn)拍攝綜藝,在長三角城市不停輪轉。四季奔波,由于疫情被濃縮在歲末年初短短一個多月。有北方城市的戲劇節(jié)發(fā)來邀約,賴聲川考慮再三,決定等待下一次,“先把疫情耽誤的工作趕快補上,時間不夠用?!逼拮蛹媸聵I(yè)搭檔丁乃竺笑著補充,“上海、浙江、江蘇能夠當天往返,再遠的活動需要籌劃。”


  那時那地VS此時此地


  今年3月春暖花開的時候,又將到上劇場“暗戀桃花源”月,全月演出不同版本《暗戀桃花源》。《暗戀桃花源》有句著名臺詞,女主角云之凡對男主角江濱柳說,“好安靜,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安靜的上海。感覺上,整個上海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你看那水里的燈,好像夢中的景象。好像一切都停止了?!边@是1985年賴聲川寫下的話,那時他還沒有來過上海。


  賴聲川的母親在上海長大,住在人民廣場國際飯店不遠處的牯嶺路,“我媽媽喜歡打麻將,上海話夾雜著寧波話,像一部講述老上海的電影。”1998年帶著《暗戀桃花源》來上海,賴聲川去了劇中描述的外灘公園,“沒有秋千,眺望對岸,只有一個東方明珠?,F(xiàn)在回想,上海真的太厲害了,十幾年蓋出了一個陸家嘴?!?/p>


  在當下蘇州,賴聲川感受到似曾相識的發(fā)展腳步,“我與蘇州的感情,一直與老城區(qū)相連。2007年來蘇州文化藝術中心,很美,十幾年也不顯老。有這樣的感情為基礎,我對蘇州新貌很驚訝,工業(yè)園區(qū)與老城區(qū)毗鄰。有了工業(yè)園區(qū),蘇州像一座成熟的都市,獨一無二,有豐富因子可以孕育新的東西?!?/p>


  第一次來上海的人,會去外灘。第一次來蘇州的人,必入園林。丁乃竺不假思索列舉夫妻倆流連忘返的園林,“耦園與嚴家花園”。前者盡顯姑蘇“人家盡枕河”的特色,后者由春夏秋冬四個各具特色的小景區(qū)組成,堪稱范本。


  在中式園林做古宅劇,一直是賴聲川的探索目標。他在浙江烏鎮(zhèn)白蓮古宅做沉浸式戲劇《夢游》,黃磊、陳明昊和昆劇演員魏春榮同居在一所房子,穿梭于古代和現(xiàn)代。幾年后,在洛杉磯地標性建筑漢庭頓博物館,賴聲川將《夢游》發(fā)展為近兩小時長劇。漢庭頓博物館有全美聞名的蘇式園林,邀請?zhí)K州工匠打造,以曹植《洛神賦》為典故取名“流芳園”。在“流芳園”,上海昆劇團演員羅晨雪成為賴聲川劇作《游園·流芳》一部分,她表演《牡丹亭·游園驚夢》片段。最早起源江蘇昆山的中國古老戲曲,從唱念做打到一顰一笑,讓洛杉磯戲劇同行們贊不絕口,遑論蘇式園林樹木、花草、微風、夜色加成?!皥@林反映主人的趣味,一個園林就有一個小宇宙?!倍∧梭谜f。


  賴聲川的小宇宙沖破了蘇州老城區(qū)。今年年初,他在蘇州獨墅湖圖書館正式成立“上劇堂——賴聲川戲劇創(chuàng)意學堂”,“借用創(chuàng)意學和即興創(chuàng)作手法設計出一套課程,這不是給專業(yè)演員的,而是給大眾戲迷?!?007年的蘇州,工業(yè)園區(qū)尚在建設,賴聲川第一反應,“園區(qū)怎么離城市那么遠,無法吸引城市人過來”。但十幾年以后,賴聲川發(fā)現(xiàn),它根本就是崛起的另外一個城市,有半個上海大。“在工業(yè)園區(qū),非常微妙的變化在發(fā)生,我們不需要老城區(qū)的觀眾,它自帶新的年輕觀眾。”


  在“后花園”細雨中書寫歷史


  早在上海發(fā)出“建筑可閱讀”倡議之前幾年,賴聲川騎著自行車踏足上海角角落落。從位于上海戲劇學院附近的家出發(fā),他遇到有意思的老建筑、舊街道,停下自行車觀察、記錄。年輕人用照相機、手機拍網(wǎng)紅短視頻,將上海老建筑的美發(fā)揚光大,而賴聲川的工具是舞臺劇。


  創(chuàng)作《暗戀桃花源》時,賴聲川憑借母親的印象勾勒幾筆上海。在上海有了家后,賴聲川有了更多時間觀察上海,“這里有那么多老房子,什么人住過,做什么,想什么?”他陸續(xù)寫下以老上海為背景的劇本《隱藏的寶藏》《幺幺洞捌》。


  歲末年初,《幺幺洞捌》在杭州巡演?!剁坨鄱窗啤穲鼍霸O定在虹口老廠房,倪妮飾演的作家舒彤工作室在老廠房中,她對老廠房歷史興趣濃厚,一直想找到曾在這里發(fā)生過的戰(zhàn)爭故事。


  “《幺幺洞捌》里,我替倪妮寫的臺詞,其實是我本人的寫照?!辟嚶暣ㄗ猿?,“‘你這個作家就是需要正確的時間、飲料、家具’,講的是我自己。我曾經(jīng)是這樣的人,開始寫作的時候什么東西都要對,燈光錯、音樂錯、咖啡熱度不對,寫不出來,等都調(diào)整好了沒心情了,休息一下。”


  對于賴聲川來說,“對的地方”在杭州,只要有三天以上空隙,他會去杭州閉關創(chuàng)作。“拿起錄音筆口述,一場接一場,然后將錄音交給助理整理成文,再由他修改,《幺幺洞捌》劇本就這么誕生了?!辟嚶暣ㄓ昧艘粋€上海人習慣的形容詞定義杭州,“杭州是我人生的后花園。”


  《幺幺洞捌》發(fā)生在上海虹口區(qū),卻被賴聲川蓋章,“有杭州細雨的氣氛”。他在杭州西溪連綿雨天創(chuàng)作了《幺幺洞捌》,回到杭州演出,又逢細雨蒙蒙,“西溪的雨天是最美的?!辟嚶暣ê贾莨ぷ魇椅挥谖飨獎?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園,迄今已有12年。2009年,杭州市文化部門負責人游說賴聲川、丁乃竺時曾說,“白居易、蘇東坡在杭州做官,留下白堤、蘇堤與千古美談。我們也在想,留下什么給這座城市?!边@句話打動夫婦二人。


  西溪為藝術家們提供的工作室,曾出現(xiàn)在電影《非誠勿擾》,“煢煢孑立,周圍兩百米內(nèi)空無一人,我旁邊是劉恒工作室,再遠處是余華、蔡志忠工作室。大家來這里都是創(chuàng)作,幾乎不串門?!?2年前,賴聲川初遇的工作室毛坯房,被他形容為涼亭,“沒有窗和門遮蔽。秋天,整個房子全部是吹進的樹葉?!痹即肢E,反而正合了賴聲川自力更生的口味,在蘋果電腦下載建筑軟件,自己畫圖紙。而今他的西溪工作室,四壁皆為巨大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去,冬日不見蕭瑟,流水、池塘、樹木都成了裝飾房子的“畫”。挑高的樓層像老廠房,又像母親在上海牯嶺路的舊居,“層高很高,二層樓足夠改造為四層樓?!?/p>


  在杭州,賴聲川感受著發(fā)展的氣息,“去湖畔大學新校園講課路上,我撞見20棟50層高樓,過了幾分鐘,又是20棟50層高樓,一群樓連著一群樓。商業(yè)發(fā)達,而我給企業(yè)家們講述藝術帶給城市的價值?!?/p>


  看似隨意的事,大家下了很大功夫去做


  繁忙時間表,讓賴聲川推遲《如夢之夢》排練,但他不想推遲一年一度與觀眾的約定,“爭取下半年再復演”?!度鐗糁畨簟窂呐_北講起,經(jīng)過法國回到上海。全劇八小時,近三小時故事在上海。女主角顧香蘭生活的四馬路,是如今福州路,三馬路則是漢口路。第一屆烏鎮(zhèn)戲劇節(jié)開幕演出,賴聲川帶去《如夢之夢》。他用“夢”形容烏鎮(zhèn)戲劇節(jié),“簡單而又艱難的夢”?!剁坨鄱窗啤泛贾菡窘Y束,賴聲川與老友黃磊去烏鎮(zhèn)拍攝綜藝節(jié)目《戲劇新生活》。熙熙攘攘的烏鎮(zhèn),由于疫情難得有了寧靜時刻。拍攝組沿著河岸行進,兩岸黑色屋頂、灰白色墻壁,墻角有洇染水漬與青苔,木條長板凳套著藍白相間布條。賴聲川指向幾米外小橋,“戲劇節(jié)時人擠人,都快走不動了?!?/p>


  烏鎮(zhèn)戲劇節(jié)改變?yōu)蹑?zhèn)軌跡。當初賴聲川收到黃磊做戲劇節(jié)邀請時不以為然,“黃磊每年演《暗戀桃花源》都會提起烏鎮(zhèn)。世界上有那么多頂尖戲劇節(jié),中國有好幾個戲劇節(jié),為什么要做一個戲劇節(jié)?黃磊回答始終如一,‘去烏鎮(zhèn),自己去看’。”


  來到烏鎮(zhèn),賴聲川與丁乃竺被眼前景象折服,“烏鎮(zhèn)像一個環(huán)水大舞臺,車子進不來,充滿戲劇感?!奔毿牡亩∧梭米⒁獾?,“房屋有了年頭,實則修舊如舊,我們沒有找到電線,都埋在地下。水質清澈,經(jīng)過專門處理??此齐S意的一件件事情,大家下了很大功夫去做?!倍行缘馁嚶暣ǜ袊@烏鎮(zhèn)請回藝術家木心,“木心在烏鎮(zhèn)長大,他離開了,烏鎮(zhèn)又把他再請回來,說明烏鎮(zhèn)懂人與地方的關聯(lián)性,懂文化的重要性。”


  像治水、修老宅、請木心一樣,烏鎮(zhèn)戲劇節(jié)看似自然生長,背后下了大功夫,“我們希望能夠有一個戲劇櫥窗讓外國人看到中國,中國人看到國外。全世界沒有第二個戲劇節(jié)長這樣,幾個劇場近到可以走來走去?!?/p>


  賴聲川在西溪設計工作室的習慣帶到烏鎮(zhèn),隨身帶尺,隨時蹲下來測算距離。他邀請設計師摯友姚仁喜主持烏鎮(zhèn)大劇院建設,更為烏鎮(zhèn)其他劇場改造籌劃。國樂劇場本來是露天劇場,有著六百年的老戲臺,變成室內(nèi)劇場。第一年亮相,賴聲川焦慮觀看視角不夠完美,執(zhí)意拆除前幾排座位,墊高地面。他還給劇場改過觀眾席朝向。


  另一方面,賴聲川始終保持著藝術家的浪漫氣質,他與烏鎮(zhèn)旅游股份有限公司總裁陳向宏爭論烏鎮(zhèn)戲劇節(jié)LOGO,“設計中有一座橋,陳向宏覺得LOGO抽象、太藝術了,第二屆他就想把橋給改了。最后,我說服他保留了?!?/p>


  浪漫在烏鎮(zhèn)隨時可見。國樂劇場后門外有一條河,觀眾進場時能看到夕陽把河水染成金色。水劇場是最大的露天劇場,可容納2500人。第二屆戲劇節(jié)開幕大劇《青蛇》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開場,雨越下越大,觀眾們無一退場。露天的詩田廣場,演員穿著雨披,輪到自己的戲份,便脫去雨衣上陣。燈光照射處,雨絲泛出點點金光。


  秋天戲劇節(jié)開幕,常常會撞上10月25日賴聲川生日。他慶祝生日的方式,是和黃磊打籃球。在烏鎮(zhèn),賴聲川和丁乃竺的“家”毗鄰沈家戲園,前門是戲劇節(jié)售票點,后門有樹與花田,進門有香茶與水果,從林青霞到阿維尼翁、愛丁堡戲劇節(jié)總監(jiān)們,你來我往。丁乃竺會想起在臺北陽明山的家創(chuàng)作《暗戀桃花源》情形,天天高朋滿座,聊著戲就演了起來,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客。好客的習慣擴大,有了烏鎮(zhèn)戲劇節(jié)長街宴,上百張八仙桌從河岸碼頭沿著水路一字排開,演員、編劇、導演大碗喝酒吃肉,又有江南味道的菱角、糖藕、鱔絲與霉干菜。好友史航調(diào)侃,“在烏鎮(zhèn),賴老師太顯眼了,個子高,又有藝術家的華發(fā),走到哪里,人群都像摩西分紅海似的迅速讓路——因為大家要拍他?!?/p>


  長三角領導們都不太講GDP了


  上海美羅城上劇場,年輕人占了絕對多數(shù),碰到周末熱門戲,提著行李箱來看戲的外地觀眾比比皆是。在國際戲劇日活動互動環(huán)節(jié),一個東南大學學生站起來說,“我從南京趕來聽講。”幾米外,有人低呼,“我也是東南大學來的?!币晃辉谫M城讀書的留學生,回國休假在美羅城看到廣告,來上劇場看戲。“在美國,我也是這樣,不開心就從費城跑到紐約看戲,躲進戲劇里?!?/p>


  戲劇是賴聲川給所有人的夢,“創(chuàng)作動機的光譜,有兩個極端,一個是為己,一個是為人,我們到底處在光譜哪個位置?如果說我的動機一切是為了觀眾,奉獻給舞臺,我什么都不要,或者說我很自私,只關注票房,什么都不看,其實都不對。也有一種創(chuàng)作者,心中有太多的憤怒,然后恨不得嘔吐到觀眾身上,觀眾反而覺得很過癮,我不太喜歡這種?!辟嚶暣〞粩鄬徱曌约旱膭?chuàng)作動機,“我愿意往‘為人’的方向靠,真的成就與意義都在這里?!?/p>


  在美羅城建上劇場,源于業(yè)主邀約時回憶,徐家匯曾經(jīng)有劇場,但是被拆掉了,現(xiàn)在再造劇場,把戲還給觀眾。這番話像杭州游說時引用白居易、蘇東坡一樣,讓賴聲川、丁乃竺念念不忘,“我們被感動了”。


  作為知名戲劇導演,賴聲川考察過許多地方,“我被帶來帶去看場地時,總擔心文創(chuàng)園區(qū)做成餐廳,沒有別的出路。后來一看,果然成了一群餐廳。沉浸式演出,有評彈、戲曲、古琴,但是庭院破敗、燈光暗、衣服皺,演員有本領,卻像例行公事般,有客人來才開始動,沒有精氣神?!?/p>


  上海迪士尼剛開業(yè)時,上劇場技術人員被迪士尼挖走,賴聲川遺憾中帶著驕傲,“我們有最好的幕后團隊,比如舞臺監(jiān)督。真正的舞臺監(jiān)督應該像樂團指揮,戴著耳機指揮燈光、音樂、吊桿,跟著劇情發(fā)展走。”這幾年賴聲川發(fā)現(xiàn),文化生態(tài)慢慢轉好,標志是劇場里打電話、嗑瓜子的觀眾變少了,為烏鎮(zhèn)戲劇節(jié)做演出邀約,不再需要介紹“我們是誰”,“戲劇節(jié)未必賺什么錢,但是讓城市能見度提高了?!?/p>


  穿梭于長三角,丁乃竺笑言,“領導們都不太講GDP了,他們真的很認真希望能夠在文化上有作為?!泵總€城市都在探索它的可能性,文化無法一蹴而就,不容易量化,經(jīng)過五年、十年醞釀,與城市一起成長。賴聲川反復說,“我們的行業(yè)是個手工行業(yè),一點點磨出來,每一環(huán)都加分,才會有高分。”



  轉自: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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