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大時代》：1997年前的香港眾生相

　　1992年，香港電視廣播有限公司（簡稱TVB）出品了25周年臺慶劇——《大時代》，這部劇情橫跨近三十年的“商戰(zhàn)時裝劇”，在2015年重播時，打破了凌晨黃金時段的收視紀錄，以證其“經(jīng)典”之名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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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5年5月27日，經(jīng)過種種利益談判與權(quán)力角逐，中英兩國政府在北京互換批準書，聯(lián)合聲明正式生效，香港進入了中國恢復行使主權(quán)前歷時12年的過渡期，1990年《香港基本法》頒布后，至1997年香港回歸前，這一階段往往被稱為“后過渡期”。
 

　　而《大時代》一劇，正誕生在香港回歸前的“后過渡期”中。
 

　　在該劇開篇中，混亂的警署系統(tǒng)，與毒梟勾結(jié)的警察局長，貪污受賄的交易所總裁，以及癡迷股票投資的市民，都是那個時代的側(cè)影。

　　右為曾江飾演的警察局長龍成邦
 

　　這一時間段也正是世紀之交前夕。交通與信息行業(yè)一日千里，競爭日趨激烈，而全球化逐漸消融國家、文化邊界的趨勢也使香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考驗。在隨后而來的1998、2001、2009三次金融危機中，香港的經(jīng)濟都遭受了極大沖擊。
 

　　此外，香港回歸前，有大量英美經(jīng)紀人在香港活動，影響力跨越政商二界的國外貿(mào)易商行曾試圖完全掌控香港經(jīng)濟，并以此作為踏板，從而將政治、經(jīng)濟勢力滲透入整個亞洲。
 

　　這一現(xiàn)象也成為了《大時代》一劇的起點，方進新、陳萬賢二人難以接受英國證券會所的鉗制，從而建立華人證券交易會與其抗衡。
 

　　《大時代》中出現(xiàn)的1987年“股災”的確曾在現(xiàn)實中席卷全球，被稱為“迄今為止影響面最大的一次全球性股災”。但劇中結(jié)尾時出現(xiàn)的1994年6月7日“大奇跡日”卻是虛構(gòu)的。
 

　　在此時誕生的《大時代》，既是對當時香港種種社會經(jīng)濟現(xiàn)象的剖析，也是導演韋家輝等人對香港未來的思考。

　　左起為：陶大宇飾演的丁益蟹、邵仲衡飾演的丁孝蟹、吳啟明飾演的丁旺蟹、郭政鴻飾演的丁利蟹
 

　　（二）
 

　　劇中，方家與丁家之間的愛恨情仇糾纏數(shù)十年，結(jié)局時，方家只余獨子方展博，丁家只剩年過半百的丁蟹。
 

　　這類被許多人戲謔稱為“冚家鏟”（粵語俗語，意指全家遭遇不幸）的滅門類劇情在港劇中其實并不罕見，而《大時代》的導演韋家輝，正是最善用這種劇情模式的人之一。
 

　　《大時代》之所以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仍然令人念念不忘，除了因其劇情跌宕起伏，也因劇中人物并非僅僅是“劇中人”，更代表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香港人。
 

　　在那個浮華浮躁的時代中，有如方進新這樣剛者易折的人。

　　劉松仁飾演的方進新
 

　　他或許未曾摸到時代脈絡(luò)，也從未想過順勢而行，只不過恰巧成為了時代前進的先驅(qū)者。在功成名就之時，方進新仍然想堅持初心，讓“股票”成為香港普通人，人人都能參與的投資方式，讓香港擁有自己的華人證券交易會，從而擺脫英國人的鉗制。
 

　　方進新起初是這樣設(shè)想的，也確實從始至終堅持了這一目的，在這個過程中，他從不缺乏“硬碰硬”到頭破血流的勇氣，自然也成為劇中最早遭遇災禍的一位。被曾經(jīng)的合作伙伴陳萬賢陷害，被至交好友丁蟹牽連，而后被丁蟹毆打到智力退化成為智障，在恢復期被丁蟹毆打致死。
 

　　無數(shù)像方進新這樣的人，在大時代洪流中不過螻蟻，寧折不彎，所以萬劫不復，反復前進，反復被擊退，直到被歷史的波折進程徹底碾壓為粉末。
 

　　在那個烈火烹油的時代中，有如陳萬賢、龍成邦、周濟生這樣的人。

　　江毅飾演的華人交易所總裁陳萬賢
 

　　他們趕上了香港股票市場一日比一日繁榮的好時候，依靠貪污、販毒、惡意買賣股票、沽空期貨等投機手段獲得大量財富，他們中有些人在世殊時異后避居臺灣，以期通過手中的財富安度晚年，但往往難以忘懷曾在香港叱詫風云的日子，難以抵抗期貨帶來的利益誘惑，所謂的“避世隱居”，不過是寄望通過這種方式逃避歷史進程的“懲罰”，而在大時代的洪流中，他們往往也難得善終。
 

　　在那個不停變化的時代中，有如方展博、陳滔滔這樣的人。

　　林保怡飾演的陳滔滔與李麗珍飾演的方婷
 

　　他們充滿活力與銳氣，在動蕩的政治與經(jīng)濟中，能夠緊緊擁抱時代的趨勢，因為白手起家一無所有，所以敢輸敢贏義無反顧。當他們借大勢順流而下時，不僅為自身贏得了名利地位，也為之后的香港建設(shè)奠定了基礎(chǔ)。
 

　　他們看似在利用不可明說的“運氣”在與舊勢力搏斗，實則在與新生勢力一起創(chuàng)造新的時代，他們所在其過程中遭遇的災禍，除摻雜了復雜的個體因素外，更多的實則是新舊勢力反復拉鋸。

　　劉青云飾演的方展博在結(jié)局時對著全家遺照慶賀
 

　　而在1997年7月1日前的香港島上，更多的卻是像羅慧玲、方家三姐妹、丁家四兄弟以及阮梅這樣的普通人。
 

　　他們沒什么經(jīng)濟資本，需要為了飽腹而四處奔忙。
 

　　有些人為了家中的弟妹兒女，早早輟學打工，文化素質(zhì)不高，脾氣暴躁，或許平庸艱辛，或許走上邪路；
 

　　有些人依靠家長與兄姊的付出，獲得了接受教育的機會，但機會的等級往往與家庭的社會等級掛鉤，且受教育程度也難以立即轉(zhuǎn)化為經(jīng)濟收益，在漫長的求學路途中，他們往往容易遭遇各類事件，難以擁有安穩(wěn)的讀書時光；
 

　　有些人或許擁有了看似不錯的職業(yè)，如記者、醫(yī)生、律師等，但對于“追求”、“個人價值”甚至社會責任無知無覺，只能隨波逐流，既難把握自己的命運走向，也難理解社會的發(fā)展脈絡(luò)，最終只能渾渾噩噩度日而已。
 

　　運氣好的，或許可以積累財富為后代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生活條件。運氣差的，即便百般掙扎也難以獲得平穩(wěn)的生活。但無論時代如何，他們總在努力尋常生存的方式，一些方式在道德標準的體系內(nèi)或許是錯的，但對于那個時代中的普通人而言，卻是唯一的選擇。
 

　　在這樣一個大時代中，個人的命運與時代潮流息息相關(guān)，順應潮流未必能高枕無憂，但逆勢而行卻只會粉身碎骨。遺憾的是，個體很難抽離自身推測歷史進程，因此只能在大時代的動蕩中來回游走。

　　前排左起為：楊羚飾演的方敏、藍潔瑛飾演的羅慧玲、李麗珍飾演的方婷、吳詠紅飾演的方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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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時代》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
 

　　劇中，由鄭少秋所飾演的丁蟹成為TVB史上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反派之一，他孔武有力、癡情專一、講義氣、重感情，似乎擁有正面主角人物才應該擁有的特質(zhì)，但他又極為自私、懦弱、自卑心理作祟以至于表現(xiàn)出極度不合理的自尊心。
 

　　他拒絕溝通，有暴力傾向，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且總能在自己的邏輯中自圓其說。
 

　　這種極其矛盾，令人可氣又可恨，偏偏還十分無奈的角色，在其他劇作中并不多見。

　　鄭少秋飾演的丁蟹
 

　　丁蟹實則是一個“我執(zhí)”的人。
 

　　時至今日，已經(jīng)很難猜測主創(chuàng)人員在設(shè)定這一人物時的思路歷程，編劇曾謹昌曾在接受采訪時談到，他的確認識一個像丁蟹這樣的人。
 

　　但觀眾很難得知丁蟹身上種種生動細節(jié)從何得來。觀眾只知道，這樣一個人物，不僅在劇作中令人難忘，也對現(xiàn)實生活造成了極大影響。
 

　　劇中，鄭少秋所飾演的丁蟹一角，常在股票市場價格走低時，依靠拋空恒生指數(shù)期貨而獲取暴利。
 

　　1992年10月，《大時代》首播時，香港股市恰巧遭遇暴跌，自此，“丁蟹效應”一詞不脛而走，凡是鄭少秋參演的電視劇、綜藝節(jié)目上映，股票的跌幅都會被股民以“丁蟹效應”歸因，這一“規(guī)律”也被許多網(wǎng)民奉為金科玉律。
 

　　即便只是巧合，但已可從中窺得《大時代》一劇的巨大影響。
 

　　而在結(jié)局中，方展博與丁家展開最后對決時，股市突然由低迷反彈并一路上漲，這一時間段，在劇中被稱為“大奇跡日”。“大奇跡日”也成為香港股市坊間常用詞匯，并沿用至今。
 

　　不僅如此，藍潔瑛飾演羅慧玲一角后，命運似乎也與“玲姐”息息相關(guān)。

　　藍潔瑛飾演的羅慧玲
 

　　在劇中，方進新被丁蟹打死，羅慧玲年紀輕輕便擔負起了照料方進新子女的重任，不辭辛苦，任勞任怨。
 

　　但因方丁兩家仇怨，羅慧玲親眼見到辛苦養(yǎng)大的小女兒跳樓自殺，另外兩個“繼女”被丁家兒子差使他人從樓頂拋下，羅慧玲悲痛欲絕，而后又經(jīng)受丁蟹驚嚇，在一半驚恐一半假裝的激烈情緒下，羅慧玲精神幾乎失常。
 

　　當她終于被“繼子”方展博接出精神病院，并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安穩(wěn)生活時，丁蟹再次找上門，失手打死了她。
 

　　這一角色極富悲劇色彩，藍潔瑛曾在與友人的交談中稱，在她飾演羅慧玲后，入戲太深，很難走出角色。而羅慧玲的人生際遇，似乎也影射著藍潔瑛此后的人生走向。兩任男友自殺，生計難以維持，精神狀況極不穩(wěn)定，自稱被下降頭和遭遇影壇大哥性侵。
 

　　事到如今，當年“靚絕五臺山”（當年的香港廣播頻道有：香港電臺、商業(yè)電臺、亞洲電視臺、無線電視臺和佳藝電視臺五臺，因而被稱為“五臺山”）的藍潔瑛只能憑借“瘋癲”、“悲慘現(xiàn)狀”的消息走上新聞，著實令人唏噓不已。

　　左起為：楊羚、郭藹明、李麗珍、藍潔瑛、周慧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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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時代》中的主要角色都貢獻了極為出色的表演，鄭少秋一反常態(tài)挑戰(zhàn)反派，劉松仁以客串身份挑戰(zhàn)癡傻戲份，羅樂林、劉江等人都是港劇中經(jīng)典的綠葉演員。
 

　　在《大時代》之后，劉青云成為金馬、金像雙料影帝，李麗珍也曾獲得金馬影后，曾江兩獲金像獎最佳男配角。
 

　　《明報》曾經(jīng)這樣評論：“如果沒有《大時代》，鄭少秋永遠都是公子哥；如果沒有《大時代》，劉青云也只會演呆傻的角色；如果沒有《大時代》，周慧敏就是一個花瓶；如果沒有《大時代》，郭藹明不可能走紅。”

　　周慧敏飾演的阮梅與郭藹明飾演的龍紀文
 

　　1980年后的二十余年，香港迎來了港劇精品大爆炸的黃金時代，那時的電視熒屏上，有被譽為“港劇航母”的《創(chuàng)世紀》，有被稱為類型劇經(jīng)典的《天地男兒》、《天地豪情》，有被稱為“TVB最好一部電視劇”的《義不容情》，有一提起就會哼起間奏的《天龍八部》，有引起萬人空巷的《射雕英雄傳》，有代表整整一代人記憶的《上海灘》……

　　1997版《天龍八部》
 

　　那時的香港，有韋家輝、戚其義、梁家樹三位金牌監(jiān)制，有梁朝偉、劉嘉玲、金城武、古天樂等無數(shù)熠熠閃光的名字，有劉丹、曾江、秦煌等無數(shù)默默奉獻的“熟臉”綠葉。
 

　　TVB幾乎為后來的劇作類型樹立了一個又一個典范，商戰(zhàn)劇應該怎樣拍，職業(yè)劇應該怎樣拍，家族劇應該怎樣拍，時裝劇應該怎樣拍，無數(shù)標桿樹立在中國劇作行業(yè)的發(fā)展道路上。
 

　　近年來，有許多人試圖探討港劇沒落的緣由，多歸結(jié)于其他地區(qū)精品劇作增多，內(nèi)部斗爭激烈人才流失嚴重等原因。其實，港劇的沒落就如《大時代》中的劇情走向一樣，不過是恰逢時代涌動。
 

　　在《大時代》的結(jié)尾中，方展博通過向三位大亨“借運”的方式贏得了最終對決的勝利，這一幕被許多人嗤笑為“魔幻”。
 

　　實則所謂的“借運”，不過是借著政治影響下的經(jīng)濟勢頭借力打力。方展博站在了時代前進的方向中，因此被時代的齒輪驅(qū)動，越走越前，而丁家五父子恰巧站在了時代的對立面。
 

　　當年的港劇借由政治、經(jīng)濟等時代因素高高躍起，以此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令人矚目的成績，而后卻無法保持與社會趨勢相同的走向，只能在我們的回憶中閃光了。
 

　　歡迎關(guān)注公眾號“尋隙”：xunxi2016。從武俠翻閱到劇作，從史冊翻閱到專著。字里行間，尋隙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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