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詞具備了多重道德內(nèi)涵,常與高尚的品德、良好的修養(yǎng)、端正的言行等含義直接相關(guān)。而事實上,“君子”最初只用以指代人物的社會地位,并不具備道德素養(yǎng)的要求。其道德內(nèi)涵的確立,始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諸子著述。
本義:身份地位的稱謂
《說文》釋“君”為“尊”,意味著崇高的社會地位。“子”是先秦對男性的稱呼。因此,“君子”原指地位尊貴的男子。甲骨文中未見關(guān)于“君子”的記載,西周時期的《尚書》中首次提到“君子”,指具有一定政治地位的人?!兑捉?jīng)》中“君子”一詞共出現(xiàn)20處,皆用來指稱奴隸主。“君子”的使用頻率在《詩經(jīng)》里明顯增多,共183例,除了少量作為女子對丈夫或情人的稱謂外,主要用以指代奴隸主貴族。
然而,因為“君子”往往指身居高位者,所以常與一定的道德素質(zhì)要求相聯(lián)系,例如《尚書·無逸》要求君子“無逸”,不能貪圖安逸。《詩經(jīng)·淇奧》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來描述君子的才能與品質(zhì)。當然,這種聯(lián)系是比較松散、不固定的,所以《詩經(jīng)》中也有不少詩句用“君子”來指稱品行惡劣的奴隸主貴族,如《詩經(jīng)·伐檀》的“彼君子兮,不素食兮”,《詩經(jīng)·雨無正》的“凡百君子,各敬爾身”等。
總體而言,西周時期的“君子”通常是身份地位的標志,尚未發(fā)展出系統(tǒng)的道德內(nèi)涵。
沿襲:地位內(nèi)涵的淡化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君子”不再單純作為社會地位的象征,更是德行的體現(xiàn)與表達。當然,仍有部分“君子”的使用沿襲了先前的用法,指具有一定政治地位的人。例如《道德經(jīng)》26章“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31章“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這兩處提到“君子”,應(yīng)指在軍隊中擔任一定職位的官員。而道家另一部重要典籍《莊子》中有36處對“君子”的論述,其中與社會地位直接相關(guān)的只有《莊子·在宥》“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一句,指出“君子”如果不得已需要治理天下的話,那就“莫若無為”,讓一切順其自然。墨家典籍《墨子》中“君子”共出現(xiàn)115處,僅四分之一的“君子”具有社會地位內(nèi)涵。儒家代表作《論語》中,僅10余處含有“君子”的論述明確用以指代社會地位。如《子張》“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說明“君子”從事的是遠大的事業(yè)而不是小技藝;“君子信而后勞其民”,既要管理百姓,又要“信而后諫”,勸誡統(tǒng)治者。
延伸:道德內(nèi)涵的確立
如前所述,盡管“君子”仍用以指代男子的社會地位,但這一用法已逐漸為道德內(nèi)涵所取代。需要注意的是,各家學說對“君子”的道德標準要求并不一致,其構(gòu)建的“君子”形象也存在較大的差別。
1.《論語》
《論語》中包含了大量對“君子”的描述,分別從仁、義、禮三個方面勾勒出一個體系相對完整的“君子”道德范式。
仁是“君子”的信仰?!独锶省分刑岬剑?ldquo;君子去仁,惡乎成名?”仁是“君子”一言一行都必須遵守的信條。如果去掉仁,“君子”便不能成為真正的“君子”。“冒昧必于是,顛沛必于是”,不能因為外在環(huán)境而改變?!额仠Y》里對仁的定義是:“克己復禮為仁。”并且清楚地揭示了儒家理想的終極目標是“天下歸仁”。而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有效途徑則是“篤于親”,因為孝順長輩、友愛兄弟是仁德的根本,“君子”以此為本,方能“本立而道生”。
義代表了“君子”的價值取向。義往往與利對舉,代表兩種迥然的價值維度。正如《里仁》所言“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對義的不同選擇,將“君子”與一般人區(qū)別開來。“君子”在選擇道義的同時,一方面需要將其推而廣之,即“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另一方面則要處理好勇與義的關(guān)系,因為“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君子應(yīng)遵循正確的價值取向,否則容易走上歧途。
“君子”立身處世的原則在于禮。《雍也》稱君子“博學于文”,首先要做到知識廣博,然后“約之以禮”,借助禮法約束自己的行為,這樣就不會有違正道?!缎l(wèi)靈公》也用“禮以行之”來要求“君子”,認為“君子”言行必須嚴格按照禮法進行?!都臼稀放c《堯曰》反復強調(diào)禮是“君子”安身立命的言行規(guī)范,因為“不學禮”與“不知禮”,最終都“無以立也”。
2.《墨子》
相較于《論語》,《墨子》里“君子”的道德標準更近似于零散的“點”的要求,包含行義、兼愛、無斗等多個方面。例如《親士》指出:“君子自難而易彼”,“君子”應(yīng)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君子進不敗其志,內(nèi)究其情”,“君子”志向堅定,無論處于順境和逆境都不會改變初衷?!陡贩Q“君子無斗”,認為君子應(yīng)胸懷寬廣,與人和睦相處。在《修身》篇里,墨子指出“君子”必須具備廉潔、道義、仁愛、憐憫這四種品質(zhì)。此外,“君子”還應(yīng)該做到兼相愛、交相利、明天志、敬鬼神、棄禮樂等。
3.《莊子》
莊子認為儒家學說中對“君子”的道德要求違背了人的本性,所以即使像曾參等人那樣精通仁義,也“非吾所謂臧也”,不是莊子心中的理想人格。如伯夷那樣為了賢名而死,則更是為莊子所詬病?!恶壞础防镎f:“天下盡殉也。”為了仁義而死的“君子”,與為財物而死的大盜并沒有本質(zhì)的差別,都是為了滿足欲望而傷害生命,因此不值得效仿。同樣,遵循禮法也是對大道的背離?!洞笞趲煛分刑岬降兰液腿寮覍识Y的不同態(tài)度:孟子反、子琴張在好友死后唱歌,子貢詰難這種行為不合禮制,卻遭到二人的嘲笑:“是惡知禮意!”“君子”嚴格遵守世俗的禮法制度,按照規(guī)則處理喪事,意味著失去了人的本真。
《在宥》一文里描述了莊子對“君子”的設(shè)想:“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希望君子能夠不顯露才華與智慧,行事合乎天理,對待外物如同煙塵一般自由自在。這種合于道而不拘于仁義,順應(yīng)自然、保全本性的品質(zhì),是莊子對“君子”理想人格的最高期待。
整體而言,西周時期的“君子”主要用以指稱男子的身份地位,而具備一定社會地位的人往往承擔相應(yīng)的社會職責,因此人們對其道德品質(zhì)會有所要求。這種地位和品行之間松散的聯(lián)系,在諸子著述中逐步變得緊密。盡管不同學派對“君子”的認知不盡一致,甚至相互矛盾,但正是因為諸子學說的關(guān)注、討論與闡釋,“君子”一詞的道德內(nèi)涵才得以構(gòu)建完善并最終確立起來。(作者:何李,單位:廈門理工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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