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道如何解說人與宇宙關(guān)系?莊子用蝸牛角這樣作喻


來源:廣州日報   作者:劉黎平    時間:2017-05-11





  對于人與宇宙的關(guān)系,在現(xiàn)代科學語境里,其畫面是很清晰的。在浩瀚無邊的宇宙面前,人類實在太渺小了,據(jù)說直徑長達幾百億乃至幾千億光年,哪怕飛船達到光速,也無法窮盡宇宙的邊緣。想一想這個都覺得累,連對比的勇氣都沒有了。

 

  而在中國古代,尤其是先秦時代,人與宇宙的對比是怎樣的呢?關(guān)系又是如何的呢?關(guān)于這一點,儒家的說法并不多,在儒家的眼中,宇宙更多的是人類情懷的一個載體,而在道家的眼里,宇宙多少還是一個物質(zhì)的存在。我們借助張岱年的《中國哲學大綱》,看看老子和莊子的觀點。

 

  莊子:一個蝸牛角可以容下一個國家

 

  在莊子的眼中,世界有好幾重對比,首先是陸地和大海的對比。沒有航海經(jīng)驗的他,一直認為陸地在大海的環(huán)繞當中,和大海相比,陸地很渺小,因此有古井邊的海龜跟井底之蛙說大海的故事。具體而言,莊子說:咱們中原地區(qū),和大海相比,就好像一粒米在倉庫里的地位,“計中國之在海內(nèi),不似梯米之在大倉乎?”其實,在地球上,陸地占比三成,海洋占比七成,沒莊子說得這么夸張,但是莊子認為海洋比陸地大的觀點,倒是有道理的。這個觀點直接影響到后來的蘇軾,蘇軾在海南流放,他安慰自己說:海南是島,被大海環(huán)繞,而大宋所在,也是個大島,也被大海環(huán)繞。與現(xiàn)代地理觀念驚人地吻合。

 

  接下來是人在宇宙中的地位。莊子沒有航空經(jīng)驗,也沒有觀測天體的經(jīng)驗,然而他直覺到:人在宇宙當中,是極其渺小的,對比強烈到什么地步呢?“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我們?nèi)祟愒谔斓刂g,就好像小小的石頭,小小的樹木跟一座大山相比,或者跟泰山相比。

 

  暫停一下,莊周老師似乎說得有點保守,草木與大山的對比,根本沒有人與宇宙的對比那么懸殊,光太陽一顆恒星的大小就是地球的幾百萬倍,更不用說銀河系,總星系。然而,在天文探測毫無科學手段的當時,莊周老師能有這個聯(lián)想,已經(jīng)達到人類想象的頂層了,還是得鼓勵一下。后來,莊周老師又來一比喻,說人在天地,就好像一根毛在馬身上,“不似毫末之在馬體乎?”這個想象力又稍微擴充了一點,更接近科學的對比。

 

  而莊周的宇宙觀真正讓人驚嘆的地方就在于他的無窮小概念,或者說無窮小當中孕育著無窮大的概念。為了說服諸侯不要有對領(lǐng)土的非分之想,莊子設(shè)置了這么一個動漫場面:在蝸牛的左角,有一個國家叫做觸氏,在蝸牛的右角,有一個國家叫做蠻氏。這兩國為了爭奪領(lǐng)土發(fā)生戰(zhàn)爭,戰(zhàn)爭激烈到什么程度?“伏尸數(shù)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后返”。莊子設(shè)置的這個畫面,其對比極其強烈。

 

  蝸牛角,在古人眼中是極小的東西,然而卻生存著兩個國家,而且還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那種尸橫遍野,遍地狼煙的場面居然就發(fā)生在小小的連一顆塵埃都容不下的蝸牛角上。空間的浩大還通過時間表現(xiàn)出來,一國追逐另外一國,居然追擊了十五個晝夜。不過毫末之大的蝸牛角,居然可以讓一支軍隊跑上十五天!

 

  蝸牛角之爭的這個畫面,顯示了莊子不受局限的想象力,其實也給中國的哲學設(shè)置了一個概念:無窮大可以寄托在無窮小當中,無窮小可以容納無窮大。把這個比例延伸到太陽系,那么,地球和整個星系比起來,如同蝸牛角,地球上的萬物,如此眾多繁復,也只不過寄居在蝸牛角上。

 

  莊子的這種概念,其實還是被繼承了下來。例如著名的南柯一夢,就顯示了莊子無窮小容納無窮大的概念。故事的主人公淳于棼,在夢境中來到槐安國,當上了駙馬和高官,這個國度有遼闊的疆土,壯麗的山河,數(shù)不清的百姓,結(jié)果呢?夢想之后,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槐樹下的一個螞蟻窩。這其實是莊子蝸角之爭的螞蟻版。

 

  再發(fā)展到《聊齋志異》里的“蓮花公主”,則擁有幾十座城池幾百萬人口的神秘王國,居然只是一個蜜蜂窩而已。這其實是莊子蝸牛角之爭的蜜蜂版。

 

  在莊子的影響下,古人認為人在天地,就如同螞蟻窩在槐樹,蜜蜂窩在菜園。雖然比例還不精確,但道理是對的??傊?,在浩瀚的宇宙當中,人類極其渺小。

 

  這個對比的基礎(chǔ)上,莊子對人類的地位是比較悲觀的。他認為,人類就是被宇宙支配的,主宰不了自己,“吾身非吾有也”,我的身體不屬于我自己,而是屬于宇宙,屬于自然,是宇宙把我造出來的,“是天地之委形也”。

 

  這個觀點發(fā)展到蘇軾,就成了《臨江仙》里的一句:“長恨此身非我有”,多么痛的領(lǐng)悟!

 

  老子:人既是卑微的芻狗同時又是宇宙四大之一

 

  老子眼中的人類在宇宙當中,有極其渺小的一面,他很有名的一句就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天地當中,人類是被操控的,就好像芻狗這種器具,用完了就扔。這番話聽起來蠻無情的,然而,老子并不是那么無情,同時又講到,“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這看起來有點矛盾,一方面說人類渺小得可以被宇宙隨便拿捏,卑微到極點,但老子又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說宇宙當中,人是四大之一。到底信哪一句呢?個人認為,老子所指不同,所謂人如芻狗,可能是指人在宇宙中的實際地位而言,和太陽系比起來,和銀河系比起來,渺小得連芻狗都不如。另外,又從態(tài)度而言,主觀能動性而言,人在所生活的地球上,確實是偉大的,能仿效天地,師法宇宙,取得最佳的生存環(huán)境,從這一點而言,人類又十分偉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和宇宙天地簡直成了互相學習的同學和朋友。

 

  儒家:宇宙是人類的道德載體

 

  儒家的宇宙與人的關(guān)系,與道家的畫面,尤其是莊子的畫面,是截然不同的。莊子眼中的人類與宇宙,更多的是個體和空間的關(guān)系,是一粒米和一個倉庫的關(guān)系,都是極小物質(zhì)和極大物質(zhì)的對比。

 

  而在儒家的眼中,宇宙到底有多大,人類到底在宇宙中占比多少,并不是很重要,他們也沒興趣研究,他們不會講扶搖而上九萬里,不會講一粒米與太倉的對比,他們所關(guān)注到的空間,更多的是天下,是國家,是我們實實在在的生活空間。

 

  儒家所提到的宇宙,更多的是人類的精神載體,不具備天文學的意義。例如儒家經(jīng)典《禮運》這樣講述人類在宇宙中的地位,“人者,天地之心也”。這個地位真是高得不要不要的,居然代表宇宙的心,是宇宙的代言人,為什么人能成為宇宙天地之心呢?

 

  因為天地本來就沒有主觀上的心,宇宙天體,無論是行星還是恒星,無論是星云還是黑洞,都是沒有知覺的,而人類有知覺,有意識,能主動認識世界,這個世界,這個宇宙,再怎么巨大,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地球上,也得靠人類來描述。宇宙一方面是客觀的,另一方面又在人類的感官中和描述中存在。

 

  故而在《禮運》里又說“人者,其天地之德”。天地無所謂道德,那么人類就是天地的道德,是天地道德的代言人。從這個層面而言,天地的道德,宇宙的品質(zhì)屬性,都是人類描繪出來的。

 

  枯燥的理論不再重復,我們還是來講講董仲舒教授,同學們,凡是提到儒家的宇宙觀,咱們的董仲舒老師肯定是不能缺席的,他對人和宇宙的關(guān)系,有著強烈的參與感,總喜歡長篇大論說上幾句。

 

  在對于人與宇宙的關(guān)系上,董仲舒則是莊子的另一個極端,莊子認為人在宇宙面前無可奈何,而董仲舒認為人的能耐可大了,《春秋繁露》認為,人“超然萬物之上”,凌駕在自然界之上,萬物要成長,人是有決定權(quán)的,連天地都受人類影響,“人下長萬物,上參天地”,說得有點夸張了,從現(xiàn)代天文學地理學而言,人確實可以影響地球以及大氣層的,但對于遙遠的天體而言,目前則無能為力。

 

  當然,儒家這種強調(diào)人的主觀能動性,積極主動去改造自然的信心,還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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