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桑德斯于當?shù)貢r間本周二晚斬獲布克獎,當他在寫《林肯在中陰界》這部獲獎作品時,卻時常停下來問自己他寫的是否真的是部小說。他現(xiàn)在聽起來還是有些不確定。“我還是,還是……我想說的是,它說它就是!”他指著書套說道。按照美國的傳統(tǒng),書的封面便定義了一本小說。
直到現(xiàn)在,58歲的桑德斯仍然是短篇小說大師。(2014年他憑借《十二月十日:故事集》獲得了福利奧文學獎,而2006年則獲得了麥克阿瑟獎。)這也解釋了他和他的妻子保拉為何還在拿這本書開玩笑,而后者自從他們1986年在雪城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碩士課程上相遇開始便一直是他的第一個讀者。“這本書充分利用了留白技巧!”他們之中的某個人會這么打趣。“我想這是本小說,”桑德斯說道。
20世紀90年代初期桑德斯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的時候,他曾在一家名叫弧度集團的公司擔任技術文檔工程師。他大學的專業(yè)是勘探地球物理學。手頭拮據,時間也很緊張。他和保拉認識不到三周就訂婚了。“我們不是那種輕易就能被吸引的人,”桑德斯說道。“我覺得有些緣分的東西在里面,像是一種圓滿。我從未對她失去過興趣。”之后不到三年他們便結婚了,還有了兩個孩子,現(xiàn)在分別是29和27歲。短篇小說易于理解。他們剛好能夠適應生活中的空閑時間,或者能悄悄存在于弧度集團那些被技術性報告占滿的電腦屏幕上。我很好奇適應更長的篇幅到底有多難?;蛟S隨著長度的改變,所需的時間和金錢投入也有所增加。
“我總是在我的小說中說:‘別太得意。別太得意!讓我們盡快經歷完這一切,”’桑德斯說道。他時常把自己的作品成為“親愛的故事”,并把它當成獨立于作者的任性個體。(例如:“我真的在看著你,親愛的故事。你想讓我做什么?”)“我在那里說著同樣的事情然后這本書回應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它始終堅持不想變得篇幅更短。“我想著,這太棒了。當一本書開始變得難以控制,這就真的很不錯了。想想早期的朋克音樂就知道了。那算是歌曲嗎?但不管怎樣,你畢竟會隨著這種音樂起舞。我喜歡這種想法。
你只要動動手指翻閱《林肯在中陰界》就能發(fā)現(xiàn)某些讓它具有原創(chuàng)性的東西。它看起來很不一樣。故事背景設定在1862年2月份,當時美國陷入南北戰(zhàn)爭已經一年之久,而這本書講述的就是亞伯拉罕·林肯到訪位于華盛頓特區(qū)喬治城的橡樹丘公墓的故事。他11歲的兒子威廉不幸害了熱病死去,歷史上說他的父親曾去他的墳前看過。桑德斯1992年第一次從他妻子表親的口中聽到這個故事時,林肯抱著兒子身體坐著的畫面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腦海中。
他當時并不知道這個故事的內戰(zhàn)背景將會具有更加深遠的時代意義,在不久前弗吉尼亞州夏洛蒂鎮(zhèn)舉行的團結右翼集會中,極右派通過游行示威對移走羅伯特·李將軍雕像的做法表達了不滿。桑德斯認為豎立聯(lián)邦人物雕像的做法“很蠢。為什么要豎立這些東西?為什么要豎立一座雕像,讓一些市民從旁走過然后讓他們想起自己曾遭到殘忍對待?……另一件你很少聽到人們談論的事情就是南方那些反對奴隸制的英雄們的故事,也就是那些自己成功擺脫奴隸制以及幫助其他人逃離的美國黑人英雄。這也是種文化,應該豎立這些雕像。”
桑德斯斬獲2017年布克獎。圖片來源:AnadoluAgency/GettyImages
《林肯在中陰界》中描寫的墓地里全是些沒有得到安息的靈魂。從罵罵咧咧的男爵夫婦到之后只想聽到自己的泡菜受到贊賞的泡菜大王,這些聲音來來去去吵個不停,不時哀求著又相互削弱。有時這些獨角戲也會自己消停。在這個“中陰界”——在佛教教義中指的是一種過度狀態(tài),桑德斯的小說便描述了這種狀態(tài)——里的靈魂無法接受某些東西,死亡便是其中之一。
這些靈魂無法接受自己的命運,他們從自己的詞庫中刪除了與死亡相關的詞匯。靈柩是“某種病人的包廂”,墓地成了醫(yī)院,葬禮祈禱間變成了宮殿,并且在他們回顧自己活著的時候,他們會把它當成自己非常健康的一段時間。他們的故事停留在了過世前的一瞬間,卻又摻雜了歷史記錄中的引證,而其中有些是真實存在的,有些則完全是桑德斯編造出來的。這讓所有聲音都蒙上了未知的神秘色彩。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這些印刷文字究竟是不是他們實在的真實寫照?讀者自己都陷入了迷惘之中,在事實和真理、記憶和意義之間徘徊著。
不斷變化的政治局勢使得這些品質變得更加具有時代特征。桑德斯寫這本書的時候,巴拉克·奧巴馬還是美國的總統(tǒng)。“還記得那些日子嗎?”他問道。“難道那些日子不讓人開心愉快嗎?這樣的日子真的結束了嗎?”但是到這本書出版的時候,唐納德·特朗普已經搬進了白宮。“而我便旅行去了,但房間里還是充斥著這本書的氣息。”
每次,“可愛的年輕人”都會問桑德斯“一些問題:‘我們應該繼續(xù)堅持同感和共鳴的自由價值還是應該抵制?’而我就說:‘他們其實是一樣的。’我看不到有什么差別。豐富的同情心和正確的認知意義重大。它既可能是憤怒,也可能具有強制性,而沒必要呈現(xiàn)出軟弱無力的樣子。對于善意和共鳴的誤解就是以為當別人朝你的腦袋扔來錐子時你的反應是:‘噢,非常感謝!我還能在上面掛個外套!’”
豐富的同情心和正確的認知意義重大。它既可能是憤怒,也可能具有強制性,而沒必要呈現(xiàn)出軟弱無力的樣子。
在桑德斯所有的作品中,他都展現(xiàn)出了用看起來既古怪又熟悉的具體事物表達抽象概念的天賦。不管他的文學世界有多么古怪,其核心永遠是那些從感情上容易辨認的東西。讀者對這些古怪想法的適應過程與眼睛適應黑暗的過程完全一樣。他會讓你看到保持信念需經歷的轉變中所有的時刻。
從本質上來說,《林肯在中陰界》正是對共鳴的一種探討。當書中提及的靈魂與林肯總統(tǒng)有關時,這本書提倡的增強與靈魂的聯(lián)系也就達到了高潮。他的精神生活向外部世界開放了,那些靈魂也同時得到了提升。生活重新回到了他們的記憶里。他們是有著成長心態(tài)的幽靈。桑德斯是個有趣的作家,同時也常常令人大為感動。
“天啊,這算怎么回事!尋找自我然后被充實!”鬼魂HansVollman說道,有趣的是桑德斯談及林肯的總統(tǒng)任期時說了同樣的話。“他非常謙虛,知道自己要成為一個真正偉大的人需要非常努力地工作并不斷地充實自己,并且這種充實還得把其他人包括在內,”他說道。
那么,或許在特朗普身上也有希望?“嗯,是的,”他說道,一邊又猛地搖頭。“我認為一個人確實有可能發(fā)生改變,并且”——或許這就是他的地球物理學家身份的展現(xiàn)——“我總是很樂意看看數(shù)據……但是我想,作為一個相當體面的國家,在某些時候我們也不得不說:‘再來一次肯定遭不住了。’”
寫作算得上一種積極行動主義嗎?“算得上。算得上。算得上。但我如果這樣去想寫作,寫出來的東西總是糟糕透頂。”每當他試著寫關于特朗普或之前的喬治·布什的小說時,他都從來沒有成功過。“我常常覺得,政治思想或美學思想就像小鹿一樣。他們非常脆弱,并且不想讓你直接看著他們。對我而言,關鍵的就是句子和形式。集中,集中,集中。做到客觀真實、生動活潑。剩下的這些東西也就會有了。”
自從《十二月十日:故事集》出版發(fā)行以來,桑德斯就變成了一個名人。《林肯在中陰界》的有聲讀物卡司陣容強大,其中包括了大衛(wèi)·希德利斯、莉娜·杜漢姆、米蘭達·朱萊和本·斯蒂勒。小說的封皮上則印著來自托馬斯·品欽、洛麗·摩爾和喬納森·弗倫岑的稱贊。在《衛(wèi)報》撰文的哈瑞伊·昆祖魯稱《林肯在中陰界》是“形式上極大勇氣的展現(xiàn)”。查蒂·史密斯把這部小說成為“大師級作品”??茽柹?middot;懷特海德表示它是“寬容和人文精神的一項耀眼奪目的壯舉。”通常而言,令人欽佩的不只是桑德斯的作品,還有他的人道精神。
他既是一個專業(yè)的作家,也善于與人交往。見過桑德斯的人說的第一件關于他的事便是他的為人有多好。甚至一個之前在弧度集團的同事也說他是“我所知道的最為冷靜和人緣最好的人之一”。雖然他現(xiàn)在是個佛教徒,但他仍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帶有天主教徒的影子(他童年時信天主教),并且他2013年在廣為流傳的雪城大學學生畢業(yè)典禮演講重點講述的便是善意的重要性。“我愛這個世界,并且我愿意相信這世上存在些簡單守則,那便是愛。我相信這就是真理,但這也是條漫漫長路,”他說道。
正如這部小說中的兩個幽靈VollmanandRogerBevins三世說的那樣:
“我們必須試著用這種方式看待彼此。”
“把對方看成經受苦難的有限存在—”
“總是受到環(huán)境的壓制,而獲得的體面卻少之又少。”
怪不得他會詼諧謙遜地對待自己獲得布克獎這件事情了:“這肯定充滿了主觀色彩。但是謝謝大家。那么就讓我在它的激勵下爭取下次做得更好。”
他發(fā)現(xiàn)以前“當有人夸贊我時,我會變得更加勇敢一些”。在他看來這“可能是一種性格缺陷”,這種看法很符合他謙遜性格的典型特點。其實,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受了稱贊的影響,或自我改善只是桑德斯的習慣而已。之后,當《內戰(zhàn)之地在衰弱中》(1996)和《Pastoralia》(2000)獲得好評時他幾乎說出了相同的反應。小說集大獲好評,但卻(相對而言)銷售慘淡。“當社會反響不夠強烈時,我想:‘嗯,最好再努力點。失敗得漂亮點。’你知道嗎?”那些過早經歷巨大成功的人,“這種經歷將會擾亂他們的學習曲線”。真的嗎?第一部作品就暢銷真的不值得羨慕?“真的很不走運!”他笑道。“這些可憐的家伙們!”
桑德斯是出了名的語音作家。從少年時期在芝加哥他父親開的炸雞店幫忙開始,他的腦海里就有許多想法?!读挚显谥嘘幗纭坊蛟S就是他從一個字的獨白開始的,這種假設也合乎情理。但事實恰恰相反。盡管在威廉·林肯停止呼吸時稍有停頓——但是單詞之間存在空氣間隙和過渡階段——以及善良開朗的Vollman,桑德斯指出只有在他讓自己“不那么執(zhí)著于聲音”時這本書才真的發(fā)揮出了效果。
他摒棄了小說沒什么用但“看起來不錯”的“模仿對話”,于是《林肯在中陰界》這部小說便采用了視覺外觀,書中文字段落和留白相互點綴。所有人物只有在他們講話之后才能確認他們的身份特征,這也有助于桑德斯揭開這個故事。最開始,這些角色開口說話之前就已經定型了,這一點讓他很是頭疼。這便是“一些小事便彰顯了你的審美習慣”的表現(xiàn)之一。于是他把鬼魂的出處放在每篇文章的末尾,這樣一切就變得井井有條了。
小說有時候就是這樣,他說道。“我認為你應該堅守那些你出于某些原因熱愛的一些無法言說的東西。在你的余生中,你不得不向世人說明(你自己),但是在小說里,你就像是:‘不,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他笑著說道。“我認為這正是保持作家個性的關鍵所在。”
“我總是想法設法告訴我的學生們:你在這里可以完全發(fā)揮自我。其實,你也不得不這么做。正是這無數(shù)微不足道的選擇讓你的作品擺脫了你原來的自我,變成了不一樣的東西。”
自從他開始寫作以來,這是桑德斯第一次停下寫作的步伐。他停止寫小說已經一年過去了。這本書也“清空”了藝術效果,因此他正等著自己慢慢恢復。“我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活在1862年,”他說道。“我丟掉了自己對俗語和方言的喜愛。”現(xiàn)在,他正在重新找尋自己的聲音,當妻子走進商店時享受站在停車場的樂趣,欣賞草地修剪的痕跡和被風吹起的垃圾。“你會想:‘不管怎樣,這也是這個世界的樣子。’”
轉自:界面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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